御珠案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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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翻过墙头，转回园中。匡敏急急追问，狄公命他住口，对洪亮说道：“你骑马去集市，叫村长带上十来个民团乡兵过来。”

狄公在花园中踱步，不时恼怒地甩甩衣袖。卞嘉拽着匡敏走到一旁，低声交谈起来。

洪亮很快转回，带来形容狼狈的村长，还有一群年轻后生，人人手持长竹竿，看去惊恐不安。

狄公命村长将尸首放在担架上，然后抬去县衙，再派几人在此看守宅院，直到衙役前来接手，见众人一脸怏怏不乐，不禁斥道：“当此光天化日之际，没甚好怕的！”又对卞嘉和匡敏说道：“我们一道转回村中，你二人可向这些乡民借两匹马。”

一行人驰回白石桥村，狄公命匡敏带路上船。

此船相当硕大，占去了桥边码头上的几乎所有空地。四名船夫正在展开竹制帆席，个个看去形容疲惫。狄公命匡敏等三人候在堤岸边，独自走过权作跳板的狭窄木条，站在前面甲板上，大声唤那船主出来。等了大半日，只见一颗蓬头从活动板门处探出。船主走上甲板，提一提裤腰，两眼通红，似是睡意蒙眬，显见得昨晚与一众手下游乐至深夜方歇。

“带路去孙掌柜处！”狄公命道。

船主蹒跚走上船尾，那边有套间舱房，敲叩了半日房门，方才看见窗户打开。一个瘦削男子伸出头来，脖颈细长，面上蓄有短须，头上紧裹着一片白布，恼怒说道：“你就非得弄出这般响动不可？我这会子头疼得要命，不想受此聒噪！”

“我乃是蒲阳县令。你就站在原地即可，无须走动！只想问孙掌柜昨晚是如何过的。”

“回老爷，就躺在床上，连晚饭都没吃一口哩。这头痛会定期发作，真是恼人得要命。”孙掌柜将两肘支在窗台上，接着又道，“事先倒也并非全无预感，先是觉得浑身发烧，没一点胃口，紧接着便会略感恶心，嘴里还直泛酸，然后——”

“真是苦不堪言。匡掌柜可曾来看望过你？”

“来过。晚饭之前，他走来对我说要下船去看龙舟赛，还有一个朋友同行。至于他几时回来的，我并没听见，不过他就住在旁边的舱房内，老爷去了定会看见，就在我这一间旁边。莫非出了什么事故？”

“本县前来寻找证人，只因有个男子被人害了性命。”

孙掌柜朝那形容邋遢的船主狠狠瞥了一眼，叹息说道：“死的显然并非我们船上这位，真是可惜煞人！我还从没坐过如此不像样的船哩！”

船主愤愤咕哝几句，狄公转头喝道：“你驾着此船顺流而下，泊在蒲阳城西门附近的码头边，等候官府命令！”又对孙掌柜说道：“恐怕你也得在此地逗留一二日，或可趁此机会去看看大夫，还望早日康复。”

孙掌柜开口埋怨说急于赶路，狄公已转身下船而去。

“匡掌柜是个要紧证人，须得在此地滞留几日。”狄公对匡敏说道，“本县已吩咐船主将驳船行至码头。你既可住在船上，也可找个客栈歇宿，不过必须立时将住处上报官府，以便本县传召。”匡敏皱起眉头，开口欲言，狄公却转而对卞嘉说道：“卞大夫，本县也得召你前来，近日不得离开蒲阳城。再会了。”

狄公跃上坐骑，与洪亮疾驰而去。二人沿着官道前行，日头已升起老高，骄阳似火，热气逼人。

“我们应该戴上斗笠才是！”狄公低声说道。

“天还会更热哩，老爷！不见吹一丝风，小片的乌云正在那边聚集，让我很不安心，今日晚些时候怕是会有一场暴雨。”

狄公未发一语，二人默默前行。待到远远望见南门时，狄公忽然说道：“这已是两天之内出的第三起人命案了！夏光又是唯一一个可能揭开些许真相之人！”语气稍稍和缓，又道：“洪亮，老实对你说，我心中甚为忧虑，一个极其残忍无情的凶犯正在蒲阳城中肆意妄为。”

守卫城门的什长远远看见二人过来，赶紧在值房门口端然正立。从窗口传出一阵哗哗的响声，却是两名兵士正在高桌上整理竹牌。狄公勒住坐骑，从马背上隔窗俯身打量，半晌后坐直起来，若有所思地来回摇晃着马鞭，心中隐约生出一个念头，那些哗哗作响的竹牌，令他想起了某些似已遗忘的旧事，不过仍是看不出其中关联何在，不禁大皱眉头。

什长惊讶地望着狄公，尴尬说道：“老爷，这真是……一个大热天。”

狄公仍在沉思，似是听而不闻，忽然咧嘴一笑，转头对洪亮大声说道：“老天，定是如此了！”又对那什长朗声说道：“让你那两名手下将所有竹牌按数目整好，一旦发现有两枚数目相同的，就火速送到县衙去！”说罢驱马前行。

洪亮正想询问那些竹牌有何不对头，狄公却迅速说道：“我一人去见盛八的相好。你去寇宅，从仆佣口中打问一下寇元良今早是否出过门，吓唬也好，贿赂也罢，只要能探听出实情就行！”

“老爷，早衙升堂一事可怎么办？”洪亮忧心说道，“瑿娘被杀的消息已然传遍全城，过不多久，百姓们就会听说夏光的死讯。若是官府不发出若干通告的话，众人又该生出许多口舌，种种荒诞不经的谣言也会在茶坊中散播开来！”

狄公将帽子朝后一推，露出汗湿的前额：“洪亮，你说得不错！且去宣布今日早衙休堂，不过午衙会照常开启。及到彼时，我会告知众百姓发生了何事，再不痛不痒地说上几句官府正在着手查案云云。你我换一换帽子，我丝毫不知那梁小姐是何等人物，因此最好匿名前去。”

狄公戴上洪亮的小帽，二人分道扬镳。狄公直朝关帝庙驰去，心想自己头戴便帽，更兼风尘仆仆、汗水涔涔，但愿不会被人识破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