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谷底的人们 (第4/5页)

“这件事该怎么办呢？没什么办法能事先把这事儿抹掉吗？课长叫我必须这么做。”

“只是T钢管吗？”

“就是啊。出问题的好像只有这一件事，所以我想你要是能尽力帮我一把的话总有办法解决的。怎么样？”

佐佐木面前酒杯里的酒已经冷了。他圆圆的小眼睛里认真的神色愈加浓厚。户塚有些困惑，一脸不知如何是好地把酒杯送到嘴边。

“股长虽然这么说，但我觉得不仅仅是T钢管。”

“什么意思？”

佐佐木探身问道：

“首先不应该是M工业吗？M工业已经因为××厅的关系被检举了。顺着这条线芝田才会被叫走了不是吗？这才是现实的问题吧？”

佐佐木沉思着不作声。户塚的话里含着对佐佐木和M工业关系的怀疑。佐佐木没有马上对此反驳，也就是默认了。

“课长一直在担心T钢管那边的事儿，才会对股长那么说的吧？”

户塚一边连连发问，一边偷偷观察佐佐木沉下去的脸色。佐佐木默默点了点头。

“这可能是我的恶意猜疑，但课长就他个人而言担心的是T钢管那边，就是说他认为M工业那边暂时是安全的吧？所以才担心火会不会烧到T钢管身上吧？”

佐佐木歪了歪头，像是才意识到一个重大的问题。

“会吗？哎呀，很可能会。其实你可能不知道，T钢管的总经理跟课长是同学，最开始跟公团合作的时候也是找课长谈过的。”

“坦率地说，股长跟M工业的交往有多深？”

“这个嘛——”

佐佐木有些吞吞吐吐。

“唉，跟T钢管的交往差不多，并没什么特别的。真的。”

“但是××部的职员被检举也是因为逢年过节收的顶多两三万的东西哦。”

佐佐木看着户塚的脸。他那双眼里浮现出像是恼火和愤恨的光芒，但正一点一点转变成悲伤和哀诉的神色。

“你说要怎么办才好？”

最后他这样说。

“我跟你说，除了老婆，我还有三个孩子，两个还在上学。要是周围的人知道父亲因为这种事儿被警察带走，孩子们要怎么办？那么悲惨的事情我没法想象。你说趁现在的话，还能想想办法吧。”

“M工业那边我不太清楚。”

户塚脸色淡漠地垂下眼睛。而佐佐木紧盯着他的眼睛。

“没那回事儿吧。你不应该也知道嘛——”

佐佐木的眼里交织着愤怒和哀求，压低声音说话的嘴角肌肉僵硬地颤抖着。

“倒不是一点儿都不清楚。唉，不管怎么说，尽可能减少事实比较好吧，以防发生万一的情况……”

“也就是说？”

“之前有过M式水泥块的事儿吧？”

“那不是你说可以的吗？”

“开什么玩笑。是股长叫我那么做，我才做的。”

户塚像是刻意地用冷酷的语气说道。M工业制造销售水泥产品，其中一样产品是用在河流及灌溉水路的护岸上的M式水泥块。且不说是不是有特别功用，总之那是专利产品，在公共事业中被大量使用。

“但是，那我这边也算检验过了……”

“不好说，也就检验了全部的五分之一吧。”

“五分之一？”

“是啊。在东京的工厂生产的只是五分之一，剩下的都是在群马当地用不怎么样的设备生产的，而且也压根儿不知道在工厂生产的五分之一到底是不是送到了现场。目前使用的基本都是在现场便宜生产的吧，这些完全没检查，可股长在验收调查书上盖了章。”

“那不是一回事儿。”

佐佐木努努嘴。

“那是因为运输时损坏或者现场稍微有点儿不够，这些凑不成整数，才在当地采购而已。”

“一开始对外是这么说的。但M工业这点事儿是做得出来的，要说我们不知道也说不通吧。总之只检查了五分之一这事儿很糟糕。”

“那就说全都是我们自己生产的怎么样？”

“这些只要调查对方工厂内部的票据，或从运输方面入手就能查明。”

“那说我们去了现场检查怎么样？”

“那也不行啊。在现场生产的和我们这边工厂生产好送过去的，价格的构成内容会不一样。合同上的价钱是在我们这边有大型设备的工厂生产出来送到现场的价格。M工业为了赚取这中间的差价才那么干的吧？”

佐佐木苦涩地喝干已经冷了的酒，又机械性地往杯子里倒满。

“那要怎么办？”

“想办法尽可能让股长不受牵连如何？”

佐佐木沉默着用询问的视线看着户塚的脸。

“幸好付款好像还没完成，所以在这期间想想办法。报表应该还在流转中，没交到会计课。等会计课长盖了章，拿到出纳局长的盖章就完了。在会计课长看到之前，把我们这边交上去的验收调查书拿出来，然后换成实实在在写着只检查了五分之一的报表。这样的话，至少可以说我们这边没有不正当的行为，是没留意这点盖了章传出去的负责人的错。也就是大家都是无意犯的错误，没有恶意。”

“那能顺利拦下报表吗，还不让人发现？”

“这可以找会计课的女职员帮忙。我能跟负责接收报表的说上话。”

“那就能拿回来了吗？”

“这个嘛，就只能到时再看情况了。总之叫人知会一声，之后总有办法的。”

“但是那女职员不就知道我们做了什么吗？如果不能弄得天衣无缝……”

“也许会一定程度察觉到，但比起一目了然的证据要好得多吧。”

佐佐木无力地点头。

“来，酒都冷透了。再喝几杯。”

他给户塚的杯子里倒上了酒。

“然后T钢管的事儿也请你多帮忙了。”

“好。但是只要股长这条线不浮出水面，大概不用担心厂商先被检举。”

“唉，但是考虑到万一啊。要是T钢管的事儿拿到明面上来，对你应该也是很大的麻烦。”

“我知道——”

户塚脸上呈现出不高兴的表情。

“总之拜托了。我还有两年就能平安退休了，在那之前无论如何都不想出事——真是的，太傻了。这事儿拜托你了。就这样。”

佐佐木双手垂到桌面下，低下了头。他因酒醉而湿润的眼睛看起来像在哭泣。户塚像是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移开了视线。

7

那之后过了几天。

佐佐木每天都会问户塚：

“那件事儿还没有消息吗？”

“还没。”

一听户塚这样回答，佐佐木就心事重重地点点头：

“不会已经付完款了吧。”

“没事，后来我看了看会计课的接收单。比起这个，T钢管那边比较麻烦。”

“怎么了？”

“平时总过来的一个叫野村的不在了，怎么都联系不上。很难往深了谈。”

“是不干了吗？”

“谁知道呢，但是眼下那边好像还没事。”

“总之你多注意。”

但是其中也有不好的消息，那就是合同课的芝田股长被捕了。

这个消息就像一片乌云在整个机关内扩散。等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之后，却谁都不提了。大家好像都在等着下次又会出什么事一样，笼罩在沉重紧张的气氛下。

任谁都能一眼看出，佐佐木股长的脸色消沉苍白。

“喂，那事儿还没消息啊。如果直接被警察没收了就麻烦了……”

佐佐木抬头看着户塚，就像他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到了那天下午，户塚悄悄对佐佐木耳语道：

“刚才会计课的女职员联系我了。今晚留下来别走。”

户塚的眼睛闪着尖锐的光，脸颊的皮肤抽动着，如同干枯了一般。佐佐木像个孩子一样点头问：

“要怎么办？”

“今天晚上把调查书替换出来。明天会计课长会过目。”“替换的验收调查书呢？”

“我来做。”

“课长的盖章怎么办？”

“这没办法，请股长代为盖章。日期就写课长出差不在的那天。”

“这样行吗？”

“总比现在要强。”

佐佐木又一次点头。

那之后佐佐木被课长叫了过去，课长又进了部长的房间。过了一会儿佐佐木哭丧着脸回来了。

“怎么了？部长说了什么？”

户塚问道。

“不，部长不在。其实很过分……”

“什么事？”

“课长说：‘要是我们课出了什么事那都是你的责任。我只在你盖了章送过来的报表上盖过章，因为我信任你。’课长想要推卸责任。”

“高层的人都这样。大概课长跟T钢管的总经理深入谈过了。”

“但是，这太过分了……”

佐佐木的脸颊苍白，瘦小的身体因激动而颤抖。他掏出烟，烟盒的银锡纸发出嚓嚓的声音。

到了下班的时候，户塚把做好的验收调查书放在了佐佐木的桌子上。

“我先回去一下。”他故作轻松地低声对佐佐木耳语说，“等天黑了我再回来。请打开安全楼梯的窗户。让人看到就不妙了，我会从安全楼梯上来。”

佐佐木流露出悲伤的眼神，抬头看着户塚点点头。仅仅是替换验收调查书，这点事没必要非得佐佐木在场，户塚一个人也能做到。可关于户塚让佐佐木也留下来这点，佐佐木好像没产生一丝疑问。他这个时候似乎已经无法自己主动去想什么或采取什么行动了。

户塚离开机关，去了附近常去的一家咖啡店。在那儿他喝了一杯咖啡，跟一个相识的女孩子闲聊了一会儿。

离开咖啡店的时候，黄昏仿如薄而浑浊的烟雾一般从街道上渗透出来。他去了桥下的一家酒吧，两个女生正在店里打扫。惠子从铺着薄石板的狭窄壁龛由里往外扫，看到户塚站在店门前，她抬起头：

“欢迎。今天很早啊。”

“有事儿找你。”

户塚给惠子使了个眼色，自己走到了门外的路边。惠子跟着他出来了。

“怎么了啊？”

“吃饭了没有？”

“吃了啊。”

“几点吃的？”

“一个小时前。”

“还能吃得下吧。”

“你要请我？”

“对。”

“那等我肚子再饿一点儿。”

“不，必须现在。”

惠子疑惑地看着户塚。

“让那个女生干，你马上跟我走。反正天刚黑也不忙吧。”

“老板娘来了又要抱怨了。”

“那有什么关系。陪我一下。”

“有什么理由吗？”

“总之你跟我来。”

“那，你等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