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案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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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一路默默不语，兀自沉思。姚泰开愈发惴惴不安，不时朝狄公偷窥一眼，却始终不敢率先开口。

官轿到达府内，狄公带着姚泰开径去自己住处的厅堂。姚泰开见此间十分阔大，显然颇为震惊。狄公在书案后方落座，示意姚泰开坐在对面。管家送上茶水，又悄然退下。狄公定定注视着姚泰开，目光阴郁，缓缓喝完一杯茶，放下茶杯，忽然开口问道：“那卖蛐蛐的盲姑娘，你是如何认识她的？”

姚泰开惊恐地瞥了狄公一眼，“回相公，很是稀松平常！小民曾在集市里遇见过她，只因颇为喜好斗蛐蛐，立刻便发觉她对蛐蛐的见识极广。以前她每每找到难得的佳种，总会送去敝宅。不过，近来我打算让她送到我的……私宅更为……更为妥当。”

“明白了。她住在何处？”

“回相公，小民从没问过！再说也不必问。我刚刚说过，她总是去……”

“知道了。她叫什么名字？”

“回相公，她自称名叫兰莉，姓氏却是不知。”

“你是想告诉本官，对于自己的一众相好，你居然除了她们的芳名，其他一概不知？”

“相公明鉴，她可不是小民的相好！”姚泰开愤然叫罢，思忖片刻，又歉然说道，“小民承认也曾暗自盘算过一二回。不瞒相公说，她极为知书达理，生得也很俊俏，且又双目失明，看去更是与众不同，我……我……”

“够了。她碰巧与新近发生的一桩罪案有所牵涉。”狄公冷冷说罢，见姚泰开意欲发问，抬手示意他住口，“此女还卷入了鲍夫人被杀一案，因此本官正派人追踪她，一旦被捉住，本官自会查证你的供词。如今且去写下你那幢私宅中所有女子的名姓与其他详情，想必你知道的，总不会仅止于各人芳名吧？”

“这个自然，相公！”姚泰开谄媚地说罢，拣了一支毛笔。

“好，本官即刻便回。”

狄公起身离座，直走到前厅内，对管家命道：“告诉本官的四名密探，等姚泰开出门离府后，务必紧紧盯住他。若是他去了花塔寺附近的一家私人行院，须得立即前来回禀；若是他出去见一个盲女，便将二人一齐捉住，并带回此处。无论他去哪里，都要一路盯梢，一旦有了新消息，必须立时前来告知本官。”

狄公重又走回大厅，看过姚泰开写下的名录，告诉他可以离去。姚泰开似是长出了一口气，依命退下。

狄公叹息一声，叫来管家，命他送晚饭来。

乔泰陶干走入大厅，见狄公正立在窗前乘凉，便上前请安问好。狄公在书案后坐下，徐徐说道：“我对鲍宽讲过其妻死于误杀，果然不差。凶手意欲加害的，实是那盲姑娘。”

陶干听罢惊叫一声，狄公却未加理会，简述了一番在姚家私宅中得知的情形，接着又道：“盲姑娘显然在独自追查。正如我先前所言，柳大夫身亡时，她定是去过当场，却不知命案究竟发生在何处，疑心是在花塔寺附近的一家行院内，因此才会向姚宅鸨母打问。其同伙发觉她正在追查此事，于是决意要杀人灭口，雇用的刺客必是一个疍家人，因为又用了坠有银币的丝巾。至于姚泰开与那盲姑娘究竟是何关系，我们很快便会得知他口中所言是否属实。当他在晚饭前离开此处时，我已派人一路跟踪。他虽是个异常精明的商贾，但已被我吓得不轻，想必不敢立即与某个同伙联络。他明知我们想寻到那盲姑娘的踪迹，如此一来，若是他做过不法之事，或许会企图再次取那姑娘的性命。我知道她想要帮助我们，但是此案事关重大，故此无法虑及这介入其中的女子的安危——我们对她仍是一无所知。”

狄公住口不语，手捋髭须思忖片刻，又道：“乔泰，至于希图害你性命一事，我想不出曼苏尔如何会得知你要再去倪家。我命你前去只是一时起意，即使那两个大食人在你出门后一路尾随，他们又怎会有时间去报知曼苏尔，再经他指派并重返倪宅？而且目的何在？我们知道曼苏尔十分痛恨倪船主，但是这次下手显然是首先瞄准你来的。只为了结一场私人恩怨，竟用这杀人嫁祸的法子，未免太过匪夷所思。我担心背后另有许多隐情。”说到此处，对乔泰定睛打量一眼，“须得说那一对孪生姐妹很有胆量。既然她们救了你的性命，你最好前去拜访致谢，并送上一份像样的礼物。”

乔泰面露尴尬之色，低声咕哝道要先与倪船主商议，接着急急说道：“相公，若是今晚再无公事派给我们，我与陶干大可出去搜寻曼苏尔。我这头上肿起一个鸡蛋大的鼓包，自然乐意亲手捉住那歹毒的恶人！我们也会试图找到那盲姑娘。虽说众衙役正在寻这二人，不过我有自己的理由要捉曼苏尔，陶大哥则十分清楚那姑娘的样貌。”

“好。不过无论你们有没有斩获，在入寝之前必须来此一趟。我想朝廷的密信今晚应会送到，其中内容许是会关系到下一步如何行事。”

乔泰陶干躬身一揖，双双离去。

二人站在外面街中等待空轿时，乔泰说道：“我们寻那曼苏尔，只能全凭运气。再查一回蕃坊并无用处：他们已认得我，我们又不会说那该死的大食语，并且我想他不会藏在那里。我们可以前去码头，爬上大食货船搜一搜。你想想能去哪里寻那盲姑娘？”

“她不但躲过了衙役，还躲过了想要杀她的同伙，这就是说客店或临时住处都不必考虑。我想她定是藏在一间废弃的房舍中。她曾亲口说过自己对集市一带了如指掌，你我或可从那里着手，然后再打问附近哪些地方常有蛐蛐出没，她一定最为熟悉。”

“好个主意。我们先去集市。”乔泰说罢，叫住一乘路过的小轿，不料里面有人，于是手捻髭须又道，“陶大哥，你曾与那姑娘交谈颇久。虽说你对女人一无所知，但至少总可大致说说那姑娘是哪一类人物吧。”

“专惹麻烦的那一类。”陶干怒道，“不但给所有人招来麻烦，也包括自己在内，且又生性愚蠢——蠢成那样，就不该让她东游西逛、惹是生非！居然笃信人人都是好心肠，个个怀有好意——简直要命！但愿我不会变成一个假惺惺的伪君子！且看如今她干了什么，竟与谋害柳大夫的一伙人混在一起，谁知会给自己惹来什么祸事！或许还相信他们毒死柳大夫是出于好意，只当是喝下一劳永逸的醒酒汤哩。老天有眼！她自己不来见我并道出所有实情，却送给我一只吱吱乱叫的蛐蛐。”末了又愤愤说道，“若是我们找到她，我定要将她立时关入大牢，免得以后再惹出乱子来！”

乔泰淡淡说道：“陶大哥所言极是！瞧，有轿子来了！”